内鬼陈水生的名字被点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激得青阳村核心几人怒意更炽。王大叔更是捶胸顿足,痛心自己识人不明,养虎为患。
“羽哥儿!是我老眼昏花,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混了进来!我……我这就带人去镇上,把那畜生抓回来,按族规处置!”王大叔须发皆张,说着就要往外冲。
“王大叔,且慢!”陈羽沉声喝止,他虽然心中怒极,但头脑却异常冷静,“现在去抓人,打草惊蛇不说,张记布庄定然会将他藏匿起来,我们反而落不到实处。况且,族规处置,最多惩处了陈水生一人,对张记布庄却无实质损伤。”
“那……难道就任由这叛徒逍遥法外?任由张记剽窃我们的技术?”陈永贵又急又气。
陈羽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自然不会。惩处内鬼是必然,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他和张记布庄,都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并且,要借此机会,彻底震慑其他可能心怀不轨之人!”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永贵伯,您是村长,德高望重。请您立刻以村中名义,草拟一份状纸,状告陈水生背信弃义,窃取村中工坊机密技艺,投靠外人,损害全村利益。状纸要写得义正辞严,将此事定性为危及全村生计之大事。”
“老三,你带两个机灵可靠的,立刻去镇上,不必寻找陈水生,而是直接找到他那个嗜赌的叔叔陈癞子。陈癞子贪财怕事,告诉他,若想保住他和他侄子在村里的立足之地(祖屋田产),就让他去劝陈水生主动回来认罪,并且,要拿到张记布庄引诱、收买他的确凿证据,比如字据、中人,或者至少是详细的口供!”
“老四,你拿着状纸副本,以及我们之前与工匠签订的保密契书(上面有陈水生的画押),去一趟县衙,寻赵师爷,将此事禀明。不必要求县衙立刻抓人,只需将此事备案,表明我青阳村的态度,并‘请教’县衙,此等背主窃密之行,依律该如何处置?我们要先占住‘理’字!”
陈羽这一连串的安排,环环相扣,既狠辣又周全。动用宗族力量施压,利用亲属弱点突破,再借官府之势威慑,可谓多管齐下。
众人听得眼睛发亮,纷纷领命而去。
陈羽又对王大叔安抚道:“王大叔,您也别太自责。人心隔肚皮,此事错不在您。当务之急,是稳住工坊,并且,我们要拿出让他们仿制不了的新东西!”
他拉着王大叔走到后院工房,指着那台改进后的织机,目光灼灼:“大叔,张记能仿制的,不过是简单的条纹和方格。如果我们能织出更复杂、更精细的图案呢?比如,将花鸟鱼虫,甚至人物故事的轮廓,织在布面上?”
王大叔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羽哥儿,这……这怕是只有皇宫里的顶级匠人,用最复杂的提花机才能做到吧?咱们这机器,虽然巧妙,但恐怕……”
“事在人为!”陈羽语气坚定,“传统的提花机依赖成千上万根线控制,自然繁琐。但我们或许可以简化!不需要织出全彩的画卷,只需要用对比强烈的双色,织出清晰的轮廓图案!我们可以尝试制作一种‘打孔纸板’或者‘穿孔卡’,将设计好的图案转化为一系列的孔洞,通过一套杠杆或钩针机构,控制经线的提升,从而织出预设的图案轮廓!”
他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木板上快速勾勒出简易的示意图。这灵感来源于他前世所知早期提花织机和甚至计算机穿孔卡的原理,虽然粗糙,但在这个时代,无疑是革命性的想法!
王大叔看着那前所未见的构思,浑浊的老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渐渐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他浸淫此道一生,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其中蕴含的无限可能!
“妙……妙啊!羽哥儿!你真是……真是鲁班再世!!”王大叔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陈羽的胳膊,“若是此法能成,莫说张记,就是京城最大的织坊,也休想轻易仿制我们的布!”
“那就拜托大叔了!我们一起研究,尽快拿出样品!”陈羽用力拍了拍王大叔的肩膀。技术革新,才是对抗模仿最有力的武器。
安排完这一切,陈羽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家中。
三位妻子早已备好饭菜,见他归来,脸上都带着关切。家中气氛因外间的风波而显得有些沉闷,但苏晚晴还是柔声问道:“夫君,事情……可有了眉目?”
陈羽不想让她们过多担忧,勉强笑了笑:“嗯,已有对策。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吃饭吧。”
饭桌上,陈羽注意到,苏晚晴和薄淑萍似乎欲言又止,连薄淑秋都安静了许多。他心知,除了工坊的事,她们心中还惦念着另一件事——关于梁林氏。
他心中暗叹,知道这事终究需要面对。但他此刻实在分身乏术,工坊的危机迫在眉睫,只能暂且将家事放一放。
……
陈羽的雷霆手段很快显现出效果。
不过两日,陈石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陈癞子果然是个软骨头,被陈石连吓带唬(并许诺若陈水生戴罪立功,可对他既往不咎),当天就偷偷溜去镇上,找到了躲藏在张记提供的一处小院里的陈水生。
也不知陈癞子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陈水生自己也内心煎熬,或许是害怕宗族和官府的双重压力。次日黄昏,陈水生竟真的跟着陈癞子,灰头土脸、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青阳村,直接跪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
消息传开,全村哗然!村民们围在祠堂外,对着跪在地上的陈水生指指点点,唾骂声不绝于耳。
“忘恩负义的东西!”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打死他!”
陈永贵和几位族老端坐祠堂内,面色铁青。陈羽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面如死灰的陈水生。
“陈水生!你可知罪?!”陈永贵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陈水生吓得一个哆嗦,涕泪横流,连连磕头:“村长!族老!羽哥儿!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是张记布庄的张掌柜,他……他派人找到我,许诺给我三十两银子安家,还让我去他那里做管事,工钱是村里的三倍!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把我知道的梭箱调试和几种基础花色的纬线切换法子告诉了他们……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便左右开弓,狠狠抽自己耳光。
三十两银子!三倍工钱!众人听得又是愤怒又是心惊,这张记布庄为了窃取技术,真是下了血本!
“除了你,可还有旁人被收买?”陈羽冷声问道。
“没……没有了!就我一个!张掌柜说……说先让我试试水……”陈水生忙不迭地交代。
“可有字据或中人?”
“没……没有字据,银子是张掌柜亲手给我的,当时就他和他一个心腹伙计在场……”
虽然没能拿到更扎实的物证,但陈水生的口供已然坐实了张记布庄的不轨之行。
陈永贵看向陈羽,用眼神询问如何处置。
陈羽目光扫过外面义愤填膺的村民,又看了看瘫软如泥的陈水生,沉声道:“陈水生背弃宗族,窃密资敌,按族规,本应严惩,以儆效尤!”
他话音一顿,看着陈水生瞬间绝望的眼神,话锋一转:“然,念其尚年轻,且能主动回村认罪,并非无可救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判决如下:
一,即刻起,逐出织布工坊,永不录用!
二,罚没其名下田产(他父母留下的几分薄田),充作村中公产!
三,责杖三十,于祠堂前当众执行!
四,其所获赃银,追缴充公!
五,将其劣迹,记录在族谱之上,昭告全村,警示后人!”
这个判决,既保留了宗族的威严,施加了严厉的惩罚(杖刑、夺产、除名、记过),又未伤其性命,给了改过之机(未逐出宗族),可谓恩威并施。
陈永贵和族老们纷纷点头,认为处置得当。村民们虽觉有些便宜了他,但也无话可说。
当即,便有行刑的族中壮硕上前,将面如死灰的陈水生拖到祠堂前的石板上,当着全村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行刑完毕,陈羽走到瘫倒在地的陈水生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地传遍全场:“陈水生,今日留你一条生路,望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望全村老少爷们引以为戒!青阳村容得下穷,容得下笨,唯独容不下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之徒!谁敢再犯,犹如此例,绝不容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看向陈羽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浓。经此一事,陈羽在村中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处理完内鬼,陈羽立刻让陈川将陈水生的口供整理出来,连同之前准备好的状纸副本,再次呈送县衙备案。虽然缺乏物证,无法直接法办张记布庄,但这份来自“苦主”的清晰指证,足以让张记布庄在县令李文宣和县衙众人心中,留下一个极其恶劣的印象。这为陈羽后续可能的商业反击,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
内患暂除,陈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新技术的研发之中。他与王大叔几乎住在了工房里,日夜不停地试验、调整那套基于“穿孔卡”原理的简易提花装置。
而张记布庄那边,在得知陈水生被抓回村严惩,且事情已然闹到县衙之后,气焰果然收敛了不少。他们推出的仿制彩布,虽然价格低廉,抢占了一部分低端市场,但因织造工艺粗糙,花色单一,并未能对青阳村彩布的核心客户群造成致命冲击。尤其是当青阳村工坊“因原料问题”暂时减产,市面上流通的青阳彩布减少后,物以稀为贵,其口碑和价格反而隐隐有上升之势。
第一轮的较量,陈羽凭借果断的清理门户和启动技术升级,稳稳地守住了阵脚。但他知道,张记布庄绝不会轻易罢休,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而他,必须在新一轮风暴来临前,准备好更强大的武器。后院工房里那台正在经历又一次蜕变的织机,承载着他全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