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大人”,让刀疤脸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督战使,他们听说过。
但已经很久没有人接任这个职位了。
那是在整个魔渊战线,都拥有着超然地位,可以直接向陛下负责的特殊职位。
能担任此职的,无一不是陛下的心腹,真正的天子门生!
他们的心中皆是一凝,暗道这一次来的人,跟以往的那些二世祖似乎有些不一样。
吴校尉转过身,看向刀疤脸,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周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督战使大人无礼!”
“还不快滚过来,向大人赔罪!”
那叫周奎的刀疤脸军士,闻言身体一颤,连忙丢下战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陆少游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他虽然这么说,但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畏惧。
在魔渊,身份是最不值钱的,能来这里的,哪个没点背景。
但魔渊不看背景,只有军功才能让这些刀口舔血的军士尊敬。
陆少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刀疤脸,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如同春风。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对方扶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
“哎,周大哥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不打不相识嘛。再说了,这神武关风大,地也滑,一时没站稳,也是常有的事,我懂,我都懂。”
周奎:“……”
他抬起头,看着陆少游那张真诚无比的笑脸,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用刀子,来回刮了上百遍,火辣辣地疼。
这他妈的,比直接抽他两个耳光,还要让他难受!
周围的军士们,一个个低着头,肩膀却在不受控制地耸动着,显然是在强忍着笑意。
吴校尉的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大人,侯爷知您要来,已在帅帐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有劳了。”陆少游点了点头。
在吴校尉的引领下,陆少游跟随着他,穿过了巨大的广场,朝着那座雄伟城墙的中央区域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无数神情冷硬,行色匆匆的军士。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疤,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麻木与坚定。
这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有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以及从城墙之外,隐约传来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这,就是人族的血肉长城。
一座用无尽的生命与鲜血,浇筑而成的,冰冷的战争机器。
陆少游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也缓缓收敛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那块“督战使”的令牌,变得有些沉重。
…
帅帐,并不在城墙之上,而是坐落于整座雄关的中心。
出乎陆少游的意料,那并非什么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一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巨大黑色营帐。
营帐之外,没有任何守卫,只有两杆早已褪色,却依旧笔直地刺向苍穹的黑色大旗。
旗帜上,用血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古朴的大字——神武。
“大人,侯爷就在里面,末将就送到这里了。”吴校尉停下脚步,对着营帐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神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敬与狂热。
陆少游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朝着那座沉默的营帐走去。
他没有掀开帐帘,因为那厚重的帘幕,在他靠近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气流,缓缓地向两侧拉开,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为他敞开了自己的咽喉。
陆少游迈步而入。
帐内,光线有些昏暗。
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温暖的火盆,只有无尽的肃杀与冰冷。
正中央,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沙盘,上面精细地模拟出了连绵万里的山川地貌,无数面大小不一的旗帜,插在沙盘的各个位置,代表着人族与魔族的势力分布。
而在沙盘之旁,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是一个老人。
一个看起来,甚至有些枯瘦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陈旧布衣,满头银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随意地束在脑后,正佝偻着身子,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专注地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他身上没有任何强者的气息,没有惊天的气血,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真元波动都感受不到。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乡下老农。
但陆少游的瞳孔,却在踏入营帐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蝼蚁,正在仰望着一片无垠的星空。
那片星空,看似静谧,却蕴含着足以将他碾碎亿万次的恐怖力量。
这就是神武侯?
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当世神话?
陆少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对着那道背影,不卑不亢地抱拳一礼。
“陆少游,奉陛下口谕,前来魔渊,见过侯爷。”
老人手中的刻刀,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在木头上,不急不缓地划过。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营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着陆少游挤压而来。
这不是气势的压迫,也不是神魂的冲击,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的“势”。
是这片天地,是这座雄关,是那无数战死英魂的意志,共同凝聚而成的“势”。
在这股“势”面前,就算是通神境,都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陆少游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身形没有半分的弯曲。
他的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侯爷,您这木雕的手艺,可真不赖。就是这待客之道,有点冷清啊。”
“陛下可是说了,让您多照顾照顾我这个后辈。”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几分市井无赖的油滑。
吴校尉若是听到,怕是得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敢跟神武侯这么说话的,整个大乾皇朝,都找不出第二个。
终于,那雕刻的声音,停了下来。
老人缓缓地吹去木雕上的碎屑,露出的是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
那张脸,很年轻,带着一丝青涩的笑容,正是陆少游的模样。
老人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得像是两潭死水,看不到任何光彩。
他将那枚木雕,随意地抛给了陆少游。
“陛下的旨意,本侯收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很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