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突然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风声、雪落声、甚至沧夜胸腔里那压抑的低吼,在这一刻统统归于虚无。
凤知微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耳边是绝对的静,这种感觉像极了被扔进密封的铁罐,身体悬空,无处着力。
一只手死死扣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勒进骨血里。
紧接着,温热的气流喷洒在她颈侧,胸膛剧烈震动带来的酥麻感顺着脊背传导全身。
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沧夜。
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魔尊,此刻正在发抖。
凤知微抬起手,指腹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摸索,触到了那两片凉薄且颤抖的唇。
“我说过要我睁眼看你……可你现在,连我的脸都看不见。”
沧夜的声音通过骨骼传导进她的脑海,带着某种像是喉咙里含了沙砾的粗砺感。
凤知微眼睫微颤,空洞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谁说我看不见?”
心窍之中,那枚初成的涅盘心丹猛然搏动。
一种全新的、滚烫的“视觉”瞬间铺开。
在那片漆黑的世界里,她“看”到了沧夜——不是皮囊,而是一团炽烈如狂阳的暗紫色能量体。
而在那狂暴的能量中心,三道漆黑如墨的枷锁正死死勒住他的本源,像吸血的毒藤,随着他情绪的每一次剧烈起伏,都在贪婪地吞噬生机。
那是神殿种下的“蚀骨咒”。
“原来长这个样子。”凤知微的手指滑落到他心口,隔着衣物精准地点在那三道咒印的交汇处,“它们想杀你很久了,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养成一株最好的药材。”
沧夜浑身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轻声打断。
“别动。以前我治不了,是因为我看不到根。现在,换我来给它们断根。”
话音未落,一股森冷的意念陡然在她识海深处炸开。
那是“烬”。
这团早已有了灵智的异火残魂,在即将被涅盘心丹彻底消化的最后一刻,发起了临死反扑。
凤知微脑海中的黑暗骤然被凄厉的惨白撕裂。
幻象丛生。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阴冷的丹室,药神谷那道貌岸然的谷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拿着那卷只有历代谷主才能翻阅的《天图药鉴》,声音如洪钟大吕:“逆命者,死!”
画面一转,三百名神医谷弟子在烈火中哀嚎,皮肉焦黑,化作飞灰。
那正是她前世被作为替劫体焚烧时的惨状。
“你看看你,多么可怜。”烬的声音像湿冷的蛇信子舔过耳廓,“没有了眼睛,你就是个瞎子。瞎子怎么可能走出这片黑暗?你只会重蹈覆辙,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再次烧个干干净净!”
“这就是你的遗言?”
凤知微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甚至更艳丽了些。
她突然抬手,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如刀,瞬间划破心口肌肤。
滚烫的心头精血喷涌而出,不是洒向地面,而是仿佛受到了牵引,尽数灌入腹中那颗疯狂旋转的丹核。
“你说错了。”
她微微仰头,空洞的眼眶对着虚空,神情却像是在俯视蝼蚁,“我不需要走出黑暗——因为我就是黑暗里的火。”
涅盘心丹得到了心血滋养,赤金色的烈焰瞬间暴涨,那是比寻常火焰霸道百倍的“涅盘真火”。
识海中的惨白幻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这股霸道的金焰席卷,彻底焚灭成虚无。
嘶——!
袖口微动,一直盘踞在她手腕上的火蜕蛇猛地窜出。
这条原本通体赤红的小蛇,此刻像是吞吃了什么大补之物,全身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透明,最后竟染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纹。
它昂首嘶鸣,一口吞下了烬湮灭后留下的最后一缕精纯火元。
心镜童子的惊呼声直接在她脑海炸响:“它进化了!它成了涅盘灵火的活体载体!”
凤知微伸出手,火蜕蛇温顺地盘绕在她指尖,冰凉的蛇鳞与滚烫的心火交织,一种奇妙的共鸣感油然而生。
感官再一次延伸。
这一次,不仅仅是身边,而是脚下的土地,是风雪中游离的火元素。
整片极北冰原地下深埋的地脉火气,竟然都在向她低头,缓缓汇聚。
“原来不是我在控火……”凤知微低喃,手指轻轻抚摸蛇头,“是火,终于认出了它的主人。”
风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
一道裹挟着寒气的身影踉跄落地,每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深坑。
缄言君甚至顾不得拍去肩头的积雪,双手捧着一份还在滴水的密报,膝盖一弯,跪在了废墟之前。
“姑娘!”他的声音急促,“神殿‘净魂钟’已悬于圣坛!七位圣使齐聚,只待明日黎明第一缕光落下就会敲响!届时万灵归药大阵重启,所有未在神殿册封的异火,都会被强行剥离净化!”
凤知微没有接那份密报。
她现在的世界里,纸张毫无意义。
她只是抬起手,掌心窜出一缕金色火苗,那密报瞬间化作飞灰,随风散去。
“知道了。”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听晚饭吃什么,“告诉无字楼剩下的所有人,去做一件事。”
缄言君抬头,看着那个双目失明却脊背挺直的女子。
“明日日出之前,把这次参与围剿的所有‘清源使’名单,哪怕是一个扫地的,都给我刻进神殿门口的千问碑。”
凤知微偏了偏头,明明看不见,缄言君却觉得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人,“我要他们在死前,听见自己的罪名。”
说罢,她不再理会旁人,径直盘坐在那座巨大的焦炉残铁之上。
眉心的双生莲印亮起,与腹中的涅盘心丹、手臂上的火蜕蛇形成了某种玄妙的三角共振。
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以她为中心荡开。
三百里外。
凤知微的“视野”中,三个红得发黑的光点正悄无声息地逼近。
他们体内的火脉流动诡异,与遥远北方那座隐隐震颤的“净魂钟”有着某种恶心的共鸣。
那是清源使,神殿养出来的猎犬,专门用来嗅出异端的味道。
“来得正好。”
凤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在识海中低令:“心镜童子,放诱饵。”
一缕极其微弱、甚至带着一丝“破碎”意味的心炎气息,从她指尖逸散而出,顺着风雪飘向远方。
就像是重伤濒死的猎物,无意间漏出的一丝血腥气。
她要以身为奴,等着这几条狗自己跳进火海。
夜色深沉,万兽谷死寂一片。
子时三更,风停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