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烛火,如同冥府洞开的眼睛,冰冷地吞噬了帝光家土屋内所有的黑暗与空气。破碎的门板木屑散落一地,在烛光下如同森白的骨片。曾贱和帝光母子蜷缩在土炕最角落的阴影里,两张白日里写满贪婪刻薄的脸,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扭曲的恐惧。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连尖叫的力气都已被那无形的威压碾碎。
凤筱托着那盏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金烛台,幕篱垂纱,血衣素裹,如同凝固的死亡雕像,静静立在门口。青筠杖头,六朵玉栀子花流淌着森然的寒芒,锁定了土炕上那两团抖动的阴影。那句冰冷的宣告——“杀了你,便可证明我的清白”——如同无形的绞索,已勒紧了他们的脖颈。
死寂。唯有幽蓝烛火无声跳跃,将屋内简陋肮脏的摆设拖曳出张牙舞爪的鬼影。
……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达到顶点、杀戮一触即发的刹那!
“汪!汪汪汪——!”
一声凶戾狂暴、带着护主本能的犬吠,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屋后那塌了一半的院墙阴影里炸响!紧接着,一道黄褐色的影子,带着腥臭的涎水和低沉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墙洞猛扑进来!直扑向门口那道托着幽蓝烛火的身影!
是阿柴!曾贱家那条看家护院、平日里被饿得瘦骨嶙峋却凶性十足的大黄狗!它显然是被屋内的异动和主人的恐惧气息刺激,狂性大发!
这突如其来的畜生扑咬,完全打破了屋内那凝滞的死亡氛围!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曾贱母子绝望中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曾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猛地爆发出一种病态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亢奋!她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怨毒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阿柴!好阿柴!咬死她!给我咬!咬死这个装神弄鬼的贱人!咬得她皮开肉绽!咬得她不省人事!”她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唾沫横飞,仿佛要将所有对死亡的恐惧都转化为对凤筱的诅咒!
帝光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跟着母亲嘶声附和:“对!阿柴!上!咬她!”
那大黄狗阿柴,本就饥饿凶悍,此刻被主人癫狂的指令彻底激发了野性!它龇着森白的獠牙,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带着一股腥风,无视了那幽蓝烛火的诡异,张开布满粘稠涎水的大口,朝着凤筱纤细的脚踝,狠狠噬咬而去!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的凤筱,幕篱之下,那对沾染着神血的白色狐耳,几不可察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那不是进攻的姿态,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极其细微的瑟缩!
与此同时!
“嗡——!”
一股难以形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彻底激怒,骤然从凤筱那看似纤细的身躯中爆发开来!
那不是杀气!杀气有形有质,可感可察!
这是……神威!是凌驾于凡尘之上、执掌生灭、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威压!是沾染了上古唯一真神灵梦陨落之血后,自然散发出的、属于至高存在的法则气息!尽管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泄露,却足以让凡俗生灵灵魂冻结,万物俯首!
这气息爆发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扑在半空、凶相毕露的大黄狗阿柴,浑浊的狗眼里所有的疯狂和凶戾瞬间被无边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惧所取代!它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扑咬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它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地!四肢抽搐,屎尿齐流,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威直接吓破了胆,瞬间瘫软如泥!
土炕上,前一秒还在疯狂叫嚣的曾贱和帝光母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尖叫和诅咒戛然而止!他们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从蜷缩的姿态直接变成了五体投地的匍匐!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沾满污秽的泥土地上,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将他们彻底淹没,连思维都冻结了!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如同蝼蚁仰望苍穹崩裂!
帝光的脸紧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在那灭顶的恐惧中,残存的、属于白日里对凤筱“神明气息”的模糊感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充满极致惊骇与荒谬的嘶鸣:
“妈……妈!”他牙齿疯狂打颤,声音扭曲变形,“看、看这个气息……这、这好像是……是神明的气息啊!”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生命在呐喊,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一种亵渎了至高存在的绝望战栗!
神明?!曾贱浑浊的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暴突!她死死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灵魂都要被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威压碾成齑粉!那个被她骂作“贱人”、被她用恶犬撕咬的……是神明?!这怎么可能?!这比噩梦还要荒诞恐怖万倍!
幽蓝的烛火,在凤筱手中无声地跳跃着,映照着这方被神威彻底冻结的小小空间。瘫软的恶犬,匍匐颤抖的凡人,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充满讽刺的画卷。
幕篱之下,凤筱似乎微微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摊吓瘫的、屎尿横流的黄狗,那对白色的狐耳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嫌弃?仿佛在说:脏。
她并未理会帝光那充满恐惧与荒谬的嘶喊。对她而言,无论是凡犬的撕咬,还是凡人惊恐的匍匐,都不过是尘埃般的喧嚣,不值得投注半分心绪。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匍匐在地、抖若筛糠的曾贱和帝光身上。手中的青筠杖,杖头那六朵玉栀子花,寒芒吞吐,杀意重新凝聚,冰冷而纯粹。
……
然而,就在她即将迈出那一步,以青筠杖为笔,以这污秽庭院为纸,书写最终的血色审判时——
异变再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感,如同冰冷的丝线,毫无征兆地缠上了她的意识!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自身!来自她体内奔流不息、蕴含着弑神之力的血液深处!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那血液中沾染的、属于灵梦的、陨落神明的气息碎片!
那牵引感的方向……赫然指向无名城郊外,那片埋葬了无数无名尸骨、散发着冲天怨气的——乱葬岗!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空灵、仿佛隔着无尽时空传来的女声,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来……”
“来乱葬岗……”
“找到‘我’……”
“……‘我’的尸骸……在等你。”
声音缥缈,却如同烙印般清晰!是灵梦!是那个被她亲手诛杀、神魂俱灭的上古神明灵梦的声音!她残留的意志,竟通过神血的联系,在引导她?!
凤筱托着烛台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幕篱之下,那双赤色的桃花眼中,冰冷无波的杀意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是困惑?是警惕?还是……某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暗红神血的手指。那血液,此刻仿佛在幽蓝烛光下微微发烫,回应着灵魂深处那来自乱葬岗的冰冷呼唤。
土炕上,曾贱和帝光依旧死死匍匐着,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对即将降临的死亡和这发生在更高维度的诡异牵引一无所知。
凤筱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缓缓抬起了头。
幕篱转向了乱葬岗的方向,幽蓝的烛火在她手中跳跃,如同为亡魂引路的鬼灯。
她收回了锁定在曾贱母子身上的青筠杖杀意。冰冷的宣告再次响起,却不再是针对眼前这两只蝼蚁:
“你们的坟……”她的声音透过幕篱,带着一种被更“有趣”事物吸引而暂时搁置的漠然,“……暂且寄存。”
话音落,她不再看地上瘫软的恶犬和匍匐的凡人一眼。托着那盏幽蓝烛火的金烛台,手持青筠杖,血衣素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转身,一步踏出破碎的门框,朝着乱葬岗那亡魂低语、神明尸骸指引的方向,无声无息地飘然而去。
幽蓝的烛火在她手中跳跃,在死寂的庭院中拖曳出一道冰冷而妖异的轨迹,最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
院内,只剩下吓瘫的阿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以及土炕上,曾贱和帝光母子依旧死死趴在地上、如同两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沉浸在神威残留的、无边无际的恐惧深渊之中,连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感觉不到。
神明已去,烛火引魂。
弑神者的仇,暂时让位于神骸的指引。
乱葬岗深处,那具属于上古唯一真神的冰冷尸骸,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又将为这弑神的少女,带来怎样的宿命转折?
无人知晓。
唯有那盏幽蓝的烛火,如同黑暗中睁开的鬼眼,正朝着累累白骨的最深处,悄然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