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虎帐夜话
授钺大典后的第三日,夜幕低垂,镇国公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巨大的北疆舆图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上面以朱笔、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敌我态势、兵力部署以及可能的进军路线。常胜独自立于图前,指尖划过蜿蜒的长城防线,最终停留在辽河平原那片广袤而如今已烽烟四起的土地上。
她的眉头微蹙,目光深沉。朱元璋的决断和信任,如同一副千钧重担压在她的肩头。北伐,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其背后是数十万大军的调度,是千里粮道的维系,是复杂朝堂的平衡,更是与一个新兴强敌的生死博弈。她赢了东南,靠的是水师之利和对倭寇的知己知彼。但北疆不同,女真铁骑的野战之威,努尔哈赤的雄才诡略,以及那片陌生而严酷的战场环境,都是全新的挑战。
更让她心中难以平静的,是承志和承业。将一双儿女带入那等险地,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她想起女儿那双酷似自己年少时的、充满渴望与坚毅的眼眸,想起儿子在摆弄火器模型时那专注忘我的神情。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一丝属于母亲的柔软担忧强行压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向前,竭尽全力护他们周全,并让他们在这血与火的课堂中,真正成长起来。
“母亲。”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承志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长发简单束起,虽面容尚带少女的柔美,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几分沉稳的气度。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去五军都督府升帐点将。”
常胜转过身,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无妨,还有些细节需要推敲。”她看着女儿,“承志,随军之事,你可真的想清楚了?军中不比府内,条件艰苦,规矩森严,更兼……”
“母亲,”徐承志打断了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女儿想清楚了。女儿不怕苦,也不惧规矩。女儿知道前方有何等风险,但正因如此,女儿才更要去。女儿不想永远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做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女儿想亲眼看看,母亲和父亲守护的这片江山是什么样子,想亲身经历,您们为之奋斗、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事业,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女儿或许无法像母亲一样冲锋陷阵,但女儿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为您分忧,为大军贡献一份力量。”
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常胜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一丝酸楚。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轻声道:“好。记住你今日之言。到了军中,你不仅是我的女儿,更是征虏大将军麾下的一员,需谨守本分,勤勉学习。”
“女儿明白。”
这时,徐承业也抱着几卷厚厚的图纸走了进来,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娘!您看,这是我和将作监几位老师傅新推演的火炮仰角与射程关系图,还有几种可能改进引信结构的设想……”他迫不及待地摊开图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讲解起来,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纯粹渴求。
常胜看着儿子专注的模样,心中那份因战争而起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求知的光芒驱散了些许。她耐心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他思考得更深入。这一刻,书房内不再是单纯的备战气氛,更添了几分传承的温暖。
第二幕:都督府点将
翌日清晨,五军都督府。
昔日庄严肃穆的帅府辕门前,今日更是戒备森严。高大的旗杆上,那面新升起的“征虏大将军常”的猩红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下方校场上黑压压肃立的将领们。
这些将领,年龄不一,气质各异。有鬓发斑白、身经百战的宿将,如耿炳文、郭英等人,他们面容沉毅,眼神中饱经风霜,是军中的定海神针;有正当壮年、气宇轩昂的中坚力量,如各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等,他们是战场冲锋陷阵的主力;更有一些面孔相对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或锐利锋芒的军官,他们大多出自常胜一手推动建立的“大明军事学堂”,是军中的新血与未来。
所有将领,无论资历深浅,此刻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座巍峨的帅府大门。他们知道,今日将决定北伐大军的骨架,也将决定他们个人在此次国战中的位置。
“升帐——!”
随着中军官一声雄浑悠长的唱喙,都督府沉重的中门缓缓洞开。
常胜身着昨日授钺时的玄色狻猊武弁服,外罩猩红斗篷,腰悬“破虏”剑,缓步而出。她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份经百战淬炼、又得帝王专征之权加持的统帅气度,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让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位将领的面孔。在她身后左侧稍后,站着身着国公朝服、代表中枢协调的徐辉祖。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常胜的右侧,并肩立着两位少年人。
长女徐承志,同样是一身合体的劲装,未着钗环,素面朝天,却自有一股清丽飒爽的气质。她手持一本厚厚的册簿和炭笔,神色平静地迎接着下方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甚至略带质疑的目光。
次子徐承业,则穿着便于行动的短打服饰,身侧还跟着一名捧着木箱(内装图纸、计算工具等)的亲随。他微微抿着唇,眼神中既有紧张,更多的却是对即将展开的军务的好奇与专注。
这“合家出征”的景象,无疑在将领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但无人敢在此刻喧哗,只是将这份惊异压在心底。
常胜登上点将台,居中而立。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传遍校场:
“诸位将军!”
“北虏努尔哈赤,僭越称制,裂土建国,寇我疆域,屠我百姓!陛下授我征虏大将军印节,命我率尔等北上,平此国难,复我河山!”
“此战,非为个人功名,乃为社稷存续,为天下安宁!望诸位将军,戮力同心,奋勇杀敌,扬我大明国威!”
“愿随大将军,扫平北虏,扬我国威!”台下将领齐声怒吼,声浪直冲云霄,显示出高昂的士气。
常胜微微颔首,目光转为锐利:“下面,颁布将领任命!”
她拿起第一支令箭,目光投向老将耿炳文:“老将军耿炳文!”
“末将在!”耿炳文踏步出列,声若洪钟。
“命你为前军都督佥事,总督先锋诸军事,精选骑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我大军扫清障碍,探查敌情!”
“末将领命!”耿炳文接过令箭,退回队列。
“郭英!”
“末将在!”
“命你为左军都督同知,节制左路各卫兵马,稳守侧翼,策应中军!”
“末将领命!”
一连串的命令从常胜口中清晰吐出,涉及中军、右军、后军以及各专项部队的指挥权责。她对人选的安排,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既考虑了将领的资历、能力,也兼顾了部队的特点和磨合。宿将们大多被委以方面之任,负责稳定大局。
而接下来,才是真正让许多传统将领感到耳目一新,甚至有些惊愕的安排。
第三幕:新血亮相
常胜的目光转向了那群相对年轻的面孔。
“韩成、耿瓛!”
“末将在!”两名身着军事学堂特有制式军服的年轻将领应声出列,他们身姿挺拔,眼神中充满了锐气与自信。韩成沉稳干练,耿瓛则更显勇悍。
“命你二人为行军参军,领军事学堂第一期优秀毕业生二十人,组建‘参谋司’,直属中军!负责军情汇集、舆图勘测、战术推演、通讯传递!凡有军议,你二人可列席,直陈己见!”
“末将领命!”韩成和耿瓛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是一个全新的职位,意味着他们这些“学生兵”将直接参与最高决策层面,这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机遇。
台下一些老将交换着眼神,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观望。让一群毛头小子参与机要?
常胜不管这些,继续点将。
“张翼!”
“末将在!”一名精悍的将领出列。
“命你为斥候游击将军,统领所有夜不收、哨探,广布耳目,深入敌后,我要知道努尔哈赤的一举一动!”
“末将领命!”
“陈桓!”
“末将在!”
“命你为车营都指挥使,统辖所有战车、偏厢车,依托车阵,演练火器步骑协同战术,务必纯熟!”
“末将领命!”
随着一项项任命下达,一个庞大而高效的军事指挥和作战体系逐渐清晰。更让众人注意的是,常胜在分配任务时,时常会简洁地说明该职位在此次北伐中的关键作用,以及对其的特别要求,这让每一位受命者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肩负的责任。
最后,常胜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儿女身上。校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
“徐承志。”
“女儿在。”徐承志上前一步,向母亲行礼,也向台下众将微微躬身。
“命你暂领‘记室参军’之职,随侍中军,协助本帅整理文书,记录军议要点,核验部分粮秣、军械文书。需细心谨慎,不得有误。”
“女儿……领命。”徐承志深吸一口气,郑重应下。这个职位看似不起眼,却是接触核心军务的起点,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徐承业。”
“孩儿在。”徐承业也上前一步,小脸紧绷。
“命你暂为‘匠作营见习’,随匠作营行动。可观摩火器使用、维护,记录数据,若有改进设想,需经匠作营大使核实后方可试行。不得擅自行动,干扰匠作营事务。”
“孩儿领命!”徐承业大声回答,眼中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向往。
对这两个特殊的“任命”,台下众将反应不一。有人觉得常胜公私分明,给子女安排的皆是学习、辅助性质的位置,合乎情理。也有人心中暗自嘀咕,认为终究是带了私心。但无论如何,大将军首次升帐点将,无人会在此刻提出异议。
第四幕:磨砺初显
点将完毕,常胜并未宣布散帐,而是下令各部主官立即根据任命,开始进行战前推演和协调。
偌大的都督府正堂,被迅速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作战沙盘室。沙盘周围,将领们根据各自的职责围拢过来,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而紧张。
耿炳文指着沙盘上一处关隘,与几名先锋将领争论着最佳的进军路线和遇敌预案。郭英则与左路的卫指挥使们商讨着侧翼防护与支援策应的细节。车营都指挥使陈桓拉着几位火器部队的将领,在沙盘一角比划着车阵与火炮、步兵的配合阵型。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韩成、耿瓛领导的“参谋司”。那二十名军事学堂的毕业生,两人一组,有的负责在巨大的北疆详图上标注最新的情报信息;有的利用简易的测量工具在沙盘上进行距离测算;还有的则在飞快地记录着各位将领讨论的要点和存在的分歧。他们分工明确,效率极高,虽然年轻,却展现出了良好的专业素养和协作精神。
徐承志捧着册簿,安静地跟在常胜身边。常胜时而倾听将领们的争论,时而会在沙盘上提出关键问题,引导他们思考得更全面。徐承志则飞快地记录着母亲的提问、将领们的回答以及最终形成的初步决议。她偶尔会抬起头,观察着母亲如何协调不同意见,如何从纷杂的信息中抓住关键,如何做出决断。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学习和思索。
徐承业则被常胜安排跟着匠作营的大使。那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匠官,起初对这个“空降”来的小公子还有些拘谨和应付。但当他发现徐承业并非来玩闹,而是真的能看懂一些图纸,甚至能提出几个关于火炮炮闩密封性的、颇有意思的、虽然稚嫩但方向正确的问题时,老匠官的态度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开始耐心地给他讲解目前军中火器存在的实际问题和改进的难点。
点将之后的实际协调工作,一直持续到午后。期间,常胜敏锐地发现了几个潜在的问题:左军与中军的衔接存在责任模糊地带;后勤辎重部队的行进序列与护卫力量需要加强;参谋司提供的情报分析虽然细致,但缺乏对敌人意图的战略层面判断。
她立刻召集相关将领,当场指出问题,并要求限期拿出解决方案。其雷厉风行和对细节的把握,让原本或许对这位女帅尚存一丝轻视的将领,彻底收起了小心思。
当众将领领命而去,开始具体落实时,常胜才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母亲,喝口水。”徐承志适时地递上温水,看着母亲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她亲眼目睹了母亲是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军务中,如同最高明的弈者,调动着整个棋局。
徐承业也跑了过来,小脸上带着兴奋:“娘!李大使答应明天带我去看他们调试新运来的虎尊炮!”
常胜看着一双儿女,虽然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力量。点将聚兵,不仅仅是分配任务,更是凝聚意志,明确方向。她搭建起了北伐的骨架,注入了传统的勇力与新生的智慧,也为自己血脉的传承,找到了实践的土壤。
北伐的巨轮,在五军都督府的这次点将之后,正式开始了它的转动。而新的故事,也将在这些被点亮的将星之间,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