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小说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十月廿三,大朝。

这是景琰将林夙接回宫后的第一次朝会。寅时刚过,太和殿前已聚集了百官。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灯笼的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官员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偶尔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

没有人提起三天前皇帝亲赴林府的事——那件事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在每个人心上,却谁也不敢先伸手去碰。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朝会,躲不过了。

辰时正,钟鼓鸣响。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百官按品级鱼贯而入。文东武西,分列两侧。寂静中只有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和靴子踏过金砖的轻响。

景琰穿着明黄朝服,从屏风后走出,登上丹陛,落座。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

李阁老站在文官首位,垂着眼,双手拢在袖中,像一尊雕塑。刘健站在他身后半步,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却带着血丝——听说这三天,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彻夜未眠,整理了厚厚一叠弹劾奏章。

严正站在刑部的位置,脸色铁青。

钱有道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朝珠。

方敬之站在首辅的位置,闭着眼,仿佛在养神。

而武官队列那边,赵怀安站在侍卫统领的位置,手按剑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全场。这位刚刚随驾亲征归来的将军,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杀气。

景琰收回目光。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司礼太监高唱。

短暂的沉默。

然后,刘健出列了。

这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走到殿中,跪地,将手中厚厚一叠奏章高举过头:“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健,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林夙十大罪状!”

他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来了。

景琰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

“讲。”他的声音平静。

刘健直起身,展开奏章,一条一条念:

“罪一,擅权专断。陛下亲征期间,林夙代掌朝政,不经内阁,不报陛下,擅自处决官员十七人,抄家二十八户,践踏《大胤律》,凌驾三法司之上!”

“罪二,祸国殃民。林夙主持新政,急功近利,不顾民生。青苗法致江南七县民变,盐铁法致盐价飞涨民不聊生,漕运法致粮运延误京城饥荒。三政皆败,天下动荡,此皆林夙之过!”

“罪三,结党营私。林夙以司礼监、东厂为爪牙,安插亲信,排除异己。朝中官员,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致使朝纲混乱,忠良寒心!”

“罪四,蒙蔽圣听。林夙以阉宦之身,常伴君侧,谗言惑主,致使陛下偏听偏信,疏远贤臣,此乃赵高、十常侍之祸重演!”

“罪五……”

一条一条,字字铿锵。

刘健每念一条,就有一名官员出列,跪地高呼:“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当念到第十条时,殿中已跪了四十余人。文官队列,近半跪倒。剩下的,或低头沉默,或眼神闪烁。

景琰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心中一片冰凉。

这不是弹劾。

这是审判。

他们要的,不是惩处,是林夙的命。

“刘御史,”等刘健念完,景琰缓缓开口,“你所列罪状,可有实证?”

“陛下!”刘健抬起头,眼中满是痛心,“十七名官员的人头落地,二十八户官员家破人亡,江南七县民变的血还未干,京城百姓为米价发愁的叹息犹在耳边——这些,难道不是实证?”

“新政之败,朕已说过,罪在地方官吏执行不当。”景琰的声音冷了下来,“至于擅杀官员,当时代王叛乱在即,京城内应蠢蠢欲动,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林夙所为,是为稳住大局。”

“陛下!”严正出列,跪地,“臣执掌刑部二十载,深知律法乃国之根本。非常时期?再非常,也不能越过《大胤律》!若今日因‘非常时期’可擅杀官员,明日是否因‘非常时期’可篡位夺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严尚书言之有理!”又一名官员出列,是礼部尚书王瑜。

这位老学究颤巍巍跪地,老泪纵横:“陛下,老臣读圣贤书六十载,深知‘礼法’二字重逾千钧。宦官干政,古之祸端。前朝之鉴,历历在目啊!林夙今日可擅杀官员,明日就可矫诏篡位!陛下,不能再纵容了!”

“请陛下严惩林夙,以正朝纲!”

跪地的官员齐声高呼,声震殿梁。

景琰握紧了扶手。

指甲嵌进掌心,生疼。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诸位爱卿,”他缓缓道,“林夙有罪,朕会处置。但如何处置,当依律法,由三法司会审。岂能因诸位一面之词,便定死罪?”

“陛下!”李阁老终于开口了。

这位三朝元老缓缓走到殿中,没有跪,只是躬身:“老臣有一言。”

“阁老请讲。”

“陛下说,要依律法,由三法司会审。”李阁老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好,那老臣请问陛下——林夙擅杀官员,可曾经过三法司?可曾依《大胤律》?”

景琰沉默。

“他没有。”李阁老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他凭东厂一纸文书,就定了十七名朝廷命官的生死!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凭他得陛下宠信?”

“陛下!”李阁老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老臣侍奉三朝,见过权宦,见过奸佞,但从未见过如此跋扈之人!林夙今日敢擅杀官员,明日就敢逼宫弑君!陛下若再纵容,大胤三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请陛下诛杀林夙,以谢天下!”

“请陛下诛杀林夙!”

跪地的官员们再次高呼,这一次,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悲愤,仿佛林夙不死,天下就要亡了。

景琰看着他们。

看着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臣子。

忽然觉得很可笑。

当年夺嫡之时,这些人何在?

当年他备受欺凌时,这些人何在?

当年林夙为他挡刀,差点死了的时候,这些人何在?

现在,他们跳出来了。

以忠臣自居,以正义之名,要杀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陛下。”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林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门外。

他穿着青色的宦官常服,身形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走过跪了一地的官员。

走过那些仇恨、愤怒、鄙夷的目光。

走到丹陛下,跪地。

“罪臣林夙,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林夙会来。

这个被千夫所指的权宦,这个应该躲在宫里瑟瑟发抖的阉人,竟然敢来大朝会,敢面对满朝文武的审判。

“林夙,”景琰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身体未愈,起来说话。”

“谢陛下。”林夙起身,却依旧垂着眼,“臣听闻,今日朝会,诸位大人在议臣之罪。臣身为当事人,理应到场。”

他转过身,面向跪了一地的官员。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刘御史,”他看向刘健,“您弹劾臣十大罪状,臣已听闻。臣有几句话,想问问诸位大人。”

刘健看着他,眼中满是厌恶:“你说。”

“第一,”林夙缓缓道,“您说臣擅杀官员。好,那臣请问——张谦散播谣言动摇军心,该不该杀?王守义贪污河工款项致百姓溺亡,该不该杀?李宏与代王密信往来图谋内应,该不该杀?”

他每问一个,刘健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人都该死!”林夙的声音陡然提高,“但当时是什么情况?代王叛乱在即,京城内应不止一处!若等三法司慢慢审,等内阁慢慢议,等刑部慢慢查——等你们走完所有流程,代王的大军已经打进京城了!到时候死的,就不止这十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百姓!”

他看着刘健,眼中带着讽刺:“刘御史,您口口声声说《大胤律》,说程序正义。那臣请问——是程序重要,还是京城百姓的命重要?是《大胤律》的条文重要,还是大胤江山的安危重要?”

刘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第二,”林夙转向王瑜,“王尚书,您说宦官干政是祸端。好,那臣请问——当年夺嫡之时,二皇子勾结边将,三皇子串联文官,他们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时,您在何处?您读圣贤书六十载,可曾用圣贤之道,阻止过那些阴谋?”

王瑜脸色涨红:“你……你强词夺理!”

“臣不强词夺理。”林夙的声音又平静下来,“臣只是想说,这朝堂之上,从来就不干净。皇子可争权,外戚可干政,文官可结党,武将可拥兵——凭什么宦官就不能为陛下效力?就因为我们少了那二两肉,就低人一等,就不配忠君爱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是,臣是宦官。臣这辈子,注定被人瞧不起,注定要被骂‘阉狗’。但臣想问诸位大人——当年先帝昏聩,朝政腐败,边关告急,民不聊生时,你们这些不是宦官的正人君子,做了什么?”

“是陛下!是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他顶着压力推行新政,他冒着风险整顿吏治,他想让这个国家好起来!可你们呢?你们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暗中阻挠,要么等着看笑话!”

林夙的目光扫过全场:“现在新政推行受阻,出了问题,你们跳出来了。把所有的罪都推到臣身上,推到陛下身上。说臣是祸国殃民的阉宦,说陛下是受蒙蔽的昏君。”

他笑了,笑容凄凉:“多简单啊。杀了臣,一切问题就解决了。新政的失败,是臣急功近利;朝局的动荡,是臣专权跋扈;天下的不满,是臣祸国殃民——只要臣死了,大胤就太平了,盛世就来了。”

“是吗?”

他问。

声音很轻。

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殿内鸦雀无声。

跪着的官员们,有的低下头,有的眼神闪烁,有的依旧愤慨,但没有人说话。

林夙转身,面向景琰,跪地。

“陛下,”他轻声说,“臣有罪。”

“臣之罪,不在擅权,不在杀人,不在推行新政失败。”

“臣之罪,在于太贪心。”

他抬起头,看着龙椅上的那个人,眼中水光浮动:“臣贪心地想辅佐陛下开创盛世,贪心地想证明宦官也能忠君爱国,贪心地想……陪陛下走得更远。”

“但臣忘了,臣是宦官。”

“宦官,就该本本分分伺候主子,不该有野心,不该有抱负,不该……妄想改变什么。”

他叩首,额头触地。

“臣认罪。”

“请陛下,按律处置。”

景琰看着跪在殿中的那个人。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东宫那个寒冷的冬夜。

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太子,林夙还是个刚到他身边的小太监。他们围着炭火取暖,林夙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相信宦官也能忠心吗?”

他说:“信。”

林夙眼睛亮了:“那……那奴才想一直伺候殿下,帮殿下做很多事,让殿下不再被人欺负。”

他说:“好。”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都还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可现在……

景琰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林夙,”他缓缓道,“你所言,朕听明白了。你有功,也有过。功过如何相抵,当依律法,由三法司会审。”

他看向严正:“严尚书。”

严正出列:“臣在。”

“朕命你,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林夙一案。”景琰的声音平静,“依《大胤律》,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

严正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臣……遵旨。”

跪地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三法司会审?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

他们想要的是皇帝当场下旨诛杀林夙,想要的是快刀斩乱麻,想要的是用林夙的人头平息一切。

可皇帝却要把这件事,拖入冗长的司法程序。

“陛下!”刘健急道,“林夙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何必再审?请陛下即刻下旨,诛杀此獠,以安民心!”

“刘御史,”景琰看向他,眼神冰冷,“朕说了,依律法。你是不信《大胤律》,还是不信三法司?”

刘健语塞。

“退朝。”

景琰起身,拂袖而去。

林夙依旧跪在殿中,垂着头。

官员们陆续起身,看向他的目光复杂——有憎恨,有鄙夷,有怜悯,也有……一丝敬佩。

敢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出那番话的人,不多。

敢承认自己“贪心”的宦官,更少。

李阁老走过林夙身边,脚步顿了顿,低声道:“林公公,好自为之。”

林夙没有抬头。

等所有人都走了,大殿空了下来。

林夙还跪在那里。

夕阳的光从殿门外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公公。”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夙回头,看见高公公站在那里,眼神复杂。

“陛下让您去养心殿。”高公公轻声道。

林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高公公扶住他,触手处,瘦得硌人。

“您……”高公公开口,又停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走吧。”

养心殿。

景琰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夕阳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孤寂。

林夙走进来,跪地:“臣叩见陛下。”

景琰没有回头。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林夙沉默片刻,低声道:“臣说的,是实话。”

“实话?”景琰转身,眼中满是痛楚,“你说你贪心?说你妄想改变什么?阿夙,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话,等于把刀递到了他们手里!”

“臣知道。”林夙抬起头,看着景琰,“但陛下,有些话,总要有人说。”

“那也不该是你来说!”景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今天朝堂上,朕有多害怕吗?朕怕他们一拥而上,怕他们当场逼朕杀你!朕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真的敢,朕就……”

“陛下就怎样?”林夙轻声问,“就为了臣,与满朝文武为敌?就为了臣,让江山动荡?”

景琰的手在发抖。

“陛下,”林夙看着他,眼中水光浮动,“臣不值得。”

“值不值得,朕说了算!”景琰的声音沙哑。

“不,”林夙摇头,“陛下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您的心里,该装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不是……不是臣这样一个宦官。”

他握住景琰的手,很轻,很小心,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陛下,您还记得臣刚来东宫的时候吗?”他轻声说,“那时您问臣,为什么要来伺候您。臣说,因为殿下是唯一一个,把臣当人看的主子。”

“十年了,陛下一直把臣当人看。给臣尊严,给臣信任,给臣……很多很多温暖。”

“臣这辈子,能遇见陛下,能陪陛下走这一程,已经够了。”

他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景琰手背上,滚烫。

“所以陛下,放手吧。”

“让臣去三法司,让他们审,让他们判。”

“该杀该剐,臣都认。”

“只求陛下……好好保重。”

景琰看着他,看着这个陪他走过十年风雨的人,看着他眼中的泪,看着他唇角的血丝。

忽然想起程太医的话。

“林公公心肺受损严重,已至油尽灯枯之境……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活不过今年冬天。”

活不过冬天……

而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阿夙,”景琰的声音在发抖,“你答应过朕,要好好养病,要陪朕很多很多年。”

林夙笑了,笑容凄美:“臣失信了。陛下,您罚臣吧。”

景琰紧紧抱住他。

想抱着最后一点温暖。

“朕不罚你。”他的声音哽咽,“朕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朕不准!”

林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很暖。

陛下的怀抱,一直这么暖。

可是,他不能再贪恋了。

“陛下,”他轻声说,“臣累了。”

“那就不说话,朕抱着你。”

“臣想睡一会儿。”

“好,睡吧。朕在这儿。”

林夙闭上眼睛。

呼吸渐渐平稳。

景琰抱着他,一动不动。

夕阳的光慢慢移动,从他们身上滑过,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夜幕降临。

养心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高公公悄声进来,想说什么,看见相拥的两个人,又悄声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夙轻轻动了一下。

“陛下,”他轻声说,“臣该走了。”

“去哪儿?”

“诏狱。”林夙的声音很平静,“三法司会审,臣是待罪之身,该去诏狱候审。”

景琰的手一紧。

“朕不准。”

“陛下,”林夙从他怀里起身,跪地,“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又是这句话。

景琰看着他,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如果朕说,朕不要大局,只要你呢?”

林夙笑了:“那臣就真的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了。”

他叩首。

“陛下,让臣去吧。”

景琰闭上眼睛。

许久,他开口,声音嘶哑:“高公公。”

高公公推门进来:“老奴在。”

“送林夙去……”景琰顿了顿,“去南苑。那里清净,适合养病。派人守着,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高公公愣了一下:“陛下,这……”

“去办。”

“……遵旨。”

林夙抬头,想说什么,景琰却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

“阿夙,”他的声音很低,“好好养病。等这件事过去,朕接你回来。”

林夙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泪光闪烁。

最终,他只是叩首。

“臣……谢陛下隆恩。”

他起身,跟着高公公走了出去。

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景琰站在黑暗中,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

很冷。

养心殿里,从未这样冷过。

南苑在皇宫西北角,是一处偏僻的院落。前朝曾用来安置失宠的妃嫔,本朝一直空置。院落不大,但还算整洁。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干在秋风中摇晃。

林夙住进了东厢房。

高公公派了两个小太监伺候,又安排了四名侍卫守在院外——明着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林公公,”高公公安置好一切,低声道,“您先在这儿住着。陛下说了,让您好好养病,外面的事,不要管。”

林夙点点头:“有劳高公公。”

高公公示意小太监退下,关上门,这才压低声音道:“林公公,陛下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陛下说,三法司那边,他会周旋。让您无论如何,保重身体。等风声过去,陛下会想办法接您回来。”

林夙沉默片刻,轻声道:“请高公公转告陛下,臣……知道了。”

高公公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

林夙坐在榻边,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全黑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疏疏地挂在天上。

很安静。

比他的府邸安静,比皇宫安静。

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很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捂住嘴,掌心一片温热。

摊开手,血。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抹红色格外刺眼。

他看着那血,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也好。

这具身子,已经撑到极限了。

死了,也好。

省得陛下为难,省得那些人恨。

他躺下,闭上眼睛。

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今天朝堂上的画面——那些愤怒的脸,那些指责的声音,那些跪了一地的人。

还有陛下。

陛下站在丹陛上,看着他,眼中满是痛楚。

陛下说:“值不值得,朕说了算。”

可是陛下,真的值得吗?

为了臣这样一个宦官,与满朝文武为敌,值得吗?

林夙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拖累陛下了。

十年前,他来到陛下身边,是想帮陛下,是想让陛下不再被人欺负。

可现在,他却成了陛下最大的负担。

成了别人攻击陛下的刀。

如果他的死,能让陛下解脱,能让朝局稳定,能让那些恨意平息。

那他愿意死。

很愿意。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林夙还是听见了。

“谁?”他问。

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关上门。

借着昏暗的灯光,林夙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程太医。

“程太医?”林夙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程太医快步走到榻边,压低声音:“林公公,我是偷溜进来的。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塞到林夙手里:“这是新配的药,一天一粒,能缓解咳疾。但治标不治本,您这身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不忍:“得静养,不能劳心,不能动气。”

林夙握着瓷瓶,轻声道:“多谢程太医。”

“还有,”程太医从袖中又掏出一份文书,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您父亲一案的完整证据。当年构陷您父亲的主谋,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周崇。而周崇的门生故旧,如今在朝中仍有不少——李阁老就是其中之一。”

林夙的手一抖。

李阁老……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肃清“阉祸”的清流领袖,当年竟然参与构陷他父亲?

“这些证据,臣已经悄悄呈给陛下了。”程太医低声道,“但陛下说,现在不是翻案的时候。朝局太乱,若此时翻案,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林夙沉默。

他明白陛下的顾虑。

现在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盯着陛下。若此时翻出旧案,等于打了先帝的脸,等于否定了当年的判决。到时候,那些参与此案的官员,会疯狂反扑。

局面会更乱。

“林公公,”程太医看着他,眼中含泪,“您……要保重。陛下心里有您,一定会想办法保您的。”

林夙笑了,笑容凄凉:“程太医,您说,我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明明忠心为国,却被人构陷,被万人唾骂?”

程太医说不出话。

“我父亲临死前,一定很恨吧。”林夙轻声道,“恨那些陷害他的人,恨这个不公的世道。”

“可是程太医,我不恨。”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声音很轻:“我遇见陛下,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陛下待我,如兄如父,如知己,如……如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不恨。”

“我只希望,陛下好好的。希望大胤好好的。”

程太医的眼泪掉下来:“林公公……”

“程太医,您走吧。”林夙看向他,“这里不安全。若被人发现您来看我,会连累您的。”

程太医擦了擦眼泪,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包:“这里面是一些补气血的药丸,您收着。我……我过几天再想办法来看您。”

他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林夙一眼。

那一眼,充满了悲悯。

然后,他推门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林夙握着瓷瓶,握着那份证据文书。

很久。

然后,他起身,走到桌边,点燃蜡烛。

将那份证据文书,凑到烛火上。

火苗蹿起,吞噬了纸张。

很快,化为一堆灰烬。

他不能留这个。

若被人发现,会害了程太医,也会害了陛下。

父亲……

他在心里轻声说。

对不起。

儿子无能,不能为您翻案了。

但儿子不后悔。

能遇见陛下,能陪陛下走这一程,儿子……不后悔。

他回到榻边,躺下。

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南苑很安静。

林夙按时服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咳嗽似乎缓解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清瘦。

那两个小太监很尽责,伺候得周到。侍卫们守在院外,寸步不离。

高公公每天会来一次,带来陛下的口信——有时是“陛下让您保重”,有时是“陛下今日问起您”,有时是“陛下让您安心养病”。

林夙每次都只是点头,说:“臣知道了。”

他不再问朝堂上的事,不再问三法司的进展。

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但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朝堂上,关于林夙的争论,并未因他被软禁南苑而平息。

相反,愈演愈烈。

刘健联合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连续三天上折子,要求尽快三法司会审,严惩林夙。

严正那边,压力也很大。三法司会审需要时间,需要取证,需要走流程。但清流官员等不及,每天堵在刑部门口,催促进度。

民间也开始有流言。

有人说,林夙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有人说,皇帝包庇阉宦,要亡国了。

还有人说,林夙手里有皇帝的把柄,所以皇帝不敢杀他。

流言越传越离谱。

而这一切,林夙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十月廿七那天的傍晚,高公公来了,脸色凝重。

“林公公,”高公公屏退左右,低声道,“出事了。”

林夙心头一跳:“怎么了?”

“江南民变,”高公公的声音发紧,“七县灾民联合,杀了县令,占了府衙。现在叛军已有万人,打出‘诛阉宦,清君侧’的旗号,正在向周边州县蔓延。”

林夙的手一抖。

“还有,”高公公继续道,“边境那边也不太平。与代王勾结的那几个部族,虽然被秦将军击退了,但还在蠢蠢欲动。现在朝中有人传言,说……说是因为陛下包庇您,才导致天怒人怨,边关不宁。”

林夙闭上眼。

诛阉宦,清君侧。

多熟悉的旗号。

当年代王用过,现在叛军也用。

而他,永远是那个“阉宦”,永远是那个“祸端”。

“陛下呢?”他轻声问。

“陛下在养心殿,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高公公的声音里带着心疼,“朝臣们逼得紧,外面又乱,陛下……很难。”

林夙沉默。

许久,他开口:“高公公,我想见陛下。”

高公公一愣:“现在?”

“现在。”

“……老奴去禀报。”

高公公匆匆离开。

林夙坐在榻边,看着窗外。

天色渐暗,秋风呼啸。

该结束了。

他想。

这一切,该结束了。

半个时辰后,高公公回来了。

“林公公,”他低声道,“陛下……让您过去。”

林夙起身,跟着高公公走出南苑,走向养心殿。

夜色中的皇宫,寂静而肃穆。宫灯在风中摇晃,将影子拉得很长。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

景琰坐在御案后,面前堆满了奏折。他低着头,正在批阅,但握笔的手在微微发抖。

三天没合眼,他的脸色很憔悴,眼下乌青,眼中布满血丝。

“陛下,”高公公轻声道,“林公公来了。”

景琰抬起头。

看见站在门口的林夙。

瘦了。

又瘦了。

“阿夙,”他放下笔,“过来。”

林夙走过去,跪地:“臣叩见陛下。”

“起来。”景琰起身,走到他面前,扶起他,“怎么突然想见朕?”

林夙看着他憔悴的脸,心中一痛。

“陛下,”他轻声说,“臣听说,江南民变了。”

景琰的手一紧。

“是。”

“打着‘诛阉宦,清君侧’的旗号?”

“……是。”

林夙笑了,笑容凄凉:“陛下,您看,臣果然是祸国殃民的罪人。”

“你不是!”景琰握紧他的手,“那些叛军,是受地方豪强蛊惑,与你无关!”

“真的无关吗?”林夙看着他,“若不是臣推行新政失败,若不是臣擅杀官员,若不是臣……惹得天怒人怨,那些人,会反吗?”

景琰说不出话。

“陛下,”林夙轻声道,“让臣去吧。”

“去哪儿?”

“诏狱。”林夙的声音很平静,“三法司会审,该审了。该判什么罪,就判什么罪。该杀该剐,臣都认。”

景琰盯着他:“你知道去了诏狱,意味着什么吗?”

“臣知道。”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吗?”

“臣知道。”

“你知道……”景琰的声音在发抖,“你知道朕可能保不住你吗?”

林夙看着他,眼中水光浮动:“臣知道。”

“那你还去?!”

“因为臣不去,陛下会更难。”林夙的眼泪掉下来,“朝臣逼宫,民变四起,边关不宁——陛下,您已经够难了。臣不能再拖累您了。”

他跪地,叩首。

“陛下,让臣去吧。”

“用臣这条命,平息朝野之怒,平息民变,换大胤一个太平。”

“这是臣,最后能为陛下做的事了。”

景琰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人。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林夙还是个少年,跪在他面前,说:“殿下,奴才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说:“好。”

现在,林夙真的要赴汤蹈火了。

真的要……万死不辞了。

“阿夙,”景琰的声音哽咽,“你答应过朕,要陪朕很多很多年。”

林夙抬起头,泪流满面:“臣失信了。陛下,您罚臣吧。罚臣……下辈子,还来伺候您。”

景琰蹲下身,抱住他。

抱得很紧,很紧。

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朕不准。”他的声音嘶哑,“朕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朕不准!”

林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陛下的怀抱,很暖。

可惜,他不能再贪恋了。

“陛下,”他轻声说,“臣累了。”

“那就不说话,朕抱着你。”

“臣想睡一会儿。”

“好,睡吧。朕在这儿。”

林夙闭上眼睛。

呼吸渐渐平稳。

景琰抱着他,一动不动。

烛火在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

像十年前那样。

可景琰知道,不一样了。

十年前,他们还有未来。

现在,他们可能……没有未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夙轻轻动了一下。

“陛下,”他轻声说,“天快亮了。”

景琰看向窗外。

东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可对他们来说,这一天,意味着什么?

“陛下,”林夙从他怀里起身,跪地,“臣该走了。”

景琰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起身,走到御案前,提笔。

写下一道旨意。

“罪臣林夙,移交三法司会审。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依《大胤律》严审,不得有误。”

他放下笔,拿起玉玺,盖上。

印泥鲜红。

像血。

“高公公。”他开口,声音嘶哑。

高公公推门进来:“老奴在。”

“传旨。”

高公公接过圣旨,看了一眼,手在发抖。

“陛下……”

“去。”景琰闭上眼。

高公公看向林夙。

林夙对他笑了笑,笑容平静。

然后,他叩首。

“臣……领旨谢恩。”

他起身,跟着高公公走了出去。

脚步很轻,很稳。

像赴一场盛宴。

景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看着新的一天,开始。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

养心殿里,很冷。

从未这样冷过。

VIP小说推荐阅读:武灵天下九龙归一诀无错版先婚后爱:少将的迷糊小老婆火影直播:开局剧场版鸣人之死全职玩家异界纵横在综漫世界过家家怕怕勿入传奇星虎力量惊惧我一个变态,误入规则怪谈!港片:人在和联胜,出来混要够恶九叔,复制词条任婷婷哭着求嫁女主别哭,玩完就把男主们还你亦是长生仙逆这是轮回世界?我反手兑换炼魂幡金手指太硬核:东国带我开发诸天盗墓之今天我又穿成了谁我在漫威当魔王我是主母,也是孟婆不死剑神仵作医妃大理寺追凶逍遥行卧底中捡了一个假罪犯亲爱的母亲,终于找到你了九零,我那功成名就的爹找来了盗墓:白月光病秧子但技能点满身为神明实习生,我卷卷卷卷卷聚宝仙盆快穿之痛打小妾,当好正妻仙途恋影之携手在哈利波特学习魔法在暴戾权臣心尖上蹦跶穿越末世变身百亿宝妈囤货多哪吒之魔童重生斩神:烛照幽荧,养崽路漫漫丫鬟通房三年,病弱世子长命百岁了穿越综武之肆意江湖我在大明后宫和马皇后争宠我不会净化,但我种的植物可以啊热血高校之文武天下宠妾灭妻?我一针让渣王爷绝后从斩神开始的风暴诸天之旅港综,十三妹是我大佬亲妈重生第三天,全家都被逼疯了穿回七零绝色炮灰带崽随军微醺夜,她狂撩,京圈大佬红温了战神的三世情劫拒绝柯南加入主线天才之下,我无敌
VIP小说搜藏榜:十日终焉异兽迷城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港片:人在和联胜,坐馆不换届港片:人在洪兴,开局被b哥暗杀从十二符咒到天罡三十六法拒绝我后,妃英理后悔了末法时代:开局在港岛血祭炼尸!九叔的得意弟子港综:和联胜战神,开局邓伯横死制霸诸天:从港综开始从武侠到海贼,那就轰轰烈烈吧犬夜叉:我悟心,全剧第一嘲讽怪港片:开局带李丰田,做掉巴闭人在海贼克隆强者,五老星麻了九叔:我成了千鹤道长,威震道门影视游戏,带着外挂去冒险开宝箱攻略影视女主重生港片:黑虎崛起港片:卧底行动宗门风气不对劲?凭什么都怪我!海贼:百倍词条,金刚腰子什么鬼港片:卧底李光耀的成长史人在霍格沃茨,复制词条成学霸!港综:开局选项,我黑吃黑三亿!盗墓:我长生不死,墓主都是小辈港综,十三妹是我大佬柯南:顶级魅魔,狂拆cp犬夜叉:开局天罡法,截胡戈薇!港综:跟着我乌鸦混,三天吃九顿港片:扎职洪兴,开局推蒋家火影:从挖波风水门坟开始港诡从签到硬气功开始火影:开局真新人之人形宝可梦影综你不早说小姐姐还等着我呢都市影视:首选江莱拒绝柯南加入主线规则怪谈:谁选这小萝莉进怪谈的港综,我有一个CF商城柯南:我创造柯学超能女神港综:江湖后浪,开局踩东星洪兴综武:天机楼主,开局给黄蓉解毒在哈利波特学习魔法港综:抢我红棍,还怪我把事做绝一人:二手夏禾助我修行我一个变态,误入规则怪谈!海贼:从血焰开始燃烧世界港片:人在和联胜,出来混要够恶港片:龙卷风是我契爷?怎么输!港片:洪兴亲儿子?我赵日天不服
VIP小说最新小说:白月光她持手术刀归来预知未来,我将一次不败!吃吃吃,都来吃循环凶案:来自地狱的重复杀机清穿爆改胤礽,太子妃一心搞基建卿卿如月,湛如目大怪兽格斗:我成了怪兽训练师崩坏:社畜舰长,病娇女武神勿扰从孤女开始,江山与美男都笑纳赛尔:天尊不是街溜子种田文女配怎么了?要尊重命运从微尘到星穹电竞:疯批AD他只听辅助的朕的后宫为何会这样?公主多夫娱乐圈:穿越一千次,归来已无敌我是皮卡丘:与小智的巅峰之路七零兵王:夫人来自末世那年盛夏,那年我们!综影视,碎魂织星凤起九霄:摄政王的猎心毒宠三角洲:成为白毛萝莉被雷斯收养开局绝境,我以战歌撼九天江南八怪我的剑不太对劲青柠味微光关小黑屋?正好,我爱摆烂不下床一不小心苟到宠妃了当囤货吸血鬼来到末世姐妹换婚嫁双王,一人送顶绿帽子穿成极品一家,统领全村逃荒总裁与女秘书的穿越神奇宝贝之百变怪与喵喵的冒险[凡人修仙传]痴女修仙在生死簿上卡BUG偏执男主?我拿走后,女主哭了清归和处数学纪闻录重生归来携空间种田成为亿万富婆虎行诸天:从连城诀开始绝世宝典烈火焚天诀修仙是门实验科学我作业没写你要我穿越世界消刀?失业咋了,和国家一起给古人直播天命无痕仙路漫漫重生之世家嫡女凤临天下康定情歌传成为神也是人炊香满园,带着五宝种田的王妃从牢K抽卡开始的天灾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