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春寒料峭的早晨,巨大的钢铁履带碾过碎砖烂瓦,发出沉闷的轰鸣。曾经浸透了算计、争吵、悲欢与鸡毛蒜皮的四合院,在推土机的巨臂下,如同被撕碎的旧画卷,顷刻间分崩离析。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经过前期紧张的搬迁、清理,庞大的施工机械终于轰隆隆地开进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胡同。为首的那台黄色推土机,像一头沉默而冰冷的钢铁巨兽,履带碾过青石板路面,留下深辙,径直停在了那座曾经挂着“南锣鼓巷95号”门牌的四合院门前。
没有仪式,没有告别,只有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咆哮,宣示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戴着安全帽的施工队长手持对讲机,简短地发出指令。
巨大的推土铲,如同巨人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缓缓抬起,然后,猛地向前一送!
“轰——!!!”
第一声巨响沉闷而剧烈,仿佛大地都随之震颤。那扇经历过无数风雨、见证过进进出出各色人等的斑驳木门,连同门楣上残存的、依稀可辨的吉祥雕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碎裂、垮塌,激起漫天烟尘。
紧接着,推土铲横向移动,开始蚕食墙体。青砖灰瓦垒砌的院墙,曾经是院内外无形的界限,守护着(或者说禁锢着)里面的隐私与秘密,此刻却像酥脆的饼干,被轻而易举地推倒、碾平。碎砖块哗啦啦地滚落,尘土飞扬,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推土机如同一个冷酷的解剖师,缓慢而坚定地深入院落的核心。月亮门塌了,那是连接前院与中院的通道,曾有多少次,何雨柱端着饭盒穿过这里,也曾有多少次,易中海、阎埠贵在此驻足商议“大院事务”。影壁碎了,那上面模糊的“福”字,曾寄托过多少代人对平安喜乐的向往,如今也化作齑粉。东厢房、西厢房、倒座房……一间间承载着具体生命悲欢的屋子,在钢铁巨兽面前,纷纷土崩瓦解。贾家曾经的是非地,阎家拨弄算盘的小屋,刘家摆官威的正房,何雨柱起居住过的那两间敞亮屋子……所有的格局,所有的印记,都被无情地抹去。
巨大的噪音吸引了一些尚未远迁的老街坊远远围观。他们站在警戒线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变成废墟。有人唏嘘,有人抹泪,有人低声交谈,回忆着曾经的家长里短。
“瞧,那是老易家常坐的那块石头……”
“贾张氏以前就爱靠在那墙根儿底下晒太阳骂街……”
“都没喽,都没喽……”
他们的议论声,被淹没在推土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和墙体倒塌的碎裂声中,显得微弱而徒劳。
在这一片喧嚣与毁灭的景象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暇去在意——在那片已成瓦砾的后院角落,一堆烂木板和破棉絮下,似乎有一个早已僵硬的、蜷缩的身影,被落下的砖石尘土悄无声息地掩埋。那是许大茂。他最终,还是与他憎恶又离不开的这座院子,彻底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片废墟的一部分,静待最终的清理与运走。
推土机的工作效率很高。不过小半天工夫,原本鳞次栉比的院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布满碎砖断木的平地。只有几截残存的墙基,如同暴露的骨骼,倔强地证明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的生活。
烟尘渐渐散去,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在这片空荡荡的土地上,竟显得有些刺眼。一个时代,一个属于大杂院、邻里纠葛、集体生活的时代,随着这最后一堵墙的倒下,彻底结束了。
远处,更高的塔吊已经开始在别的工地上旋转,预示着新的高楼即将拔地而起。那里将是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际关系,另一种城市图景。
旧的一切,已被推平。
新的世界,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