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把馉饳装进食盒,盖子扣紧前又往碗底压了片松针。针尖朝左斜三度,是她和四爷约定的补丁标记——上回账目里漏掉的火器流向,得靠这个悄悄补上。
苏培盛在院门口搓着手等她:“格格可算来了,王爷早膳都没动。”
“馉饳涨价了。”她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肉馅翻倍,葱花减半,再加三文炭火费。”
苏培盛咧嘴笑:“您这话留着跟王爷说吧。”
书房门没关严,胤禛正低头翻账本,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姜岁晚把食盒搁在案角,故意碰响碗沿:“臣妾按规矩多收了三文,王爷若嫌贵,下回改送素面。”
他合上账本,指节在封皮敲了两下:“馉饳摊月例银子刚涨过,你倒会找由头。”
她掀开碗盖,热气扑到他脸上:“市价浮动,合理调整。内务府那帮老古董连辣椒粉都敢报成西域贡品,我这算厚道了。”
胤禛筷子都没动,直接抽走她手边的醋碟。那碟子底下沾着层薄灰似的药粉,是昨夜她趁苏培盛打盹时抹上去的——荧光粉混在醋里,干透后无色无味,遇月光才显形。名单就藏在这层灰里,记的是御前侍卫里吃两家饭的墙头草。
“醋太酸。”他换了个干净碟子推回来,“换新酿的。”
姜岁晚盯着他袖口——那里沾了点原碟子的残渣,被他不动声色蹭在账本边角。她假装没看见,舀起馉饳吹了吹:“西郊庄子的地契烧了半张,剩下那半截写着‘火器’,王爷不问问年侧福晋?”
“地契的事,明日刑房自会审。”他夹起馉饳咬了一口,“你袖子里还藏着半张吧?”
她咽下嘴里的面皮:“烧糊的纸脆得很,一碰就碎。倒是王爷,新账本第十七页夹层里那张盐引,印鉴是假的。”
胤禛放下筷子:“盐引库的钥匙在内务府总管腰上挂了十年。”
“可他上个月赌输了二百两。”她掰开馉饳,露出里头的肉馅,“赌坊东家姓陈,陈字拆开是耳东,东字少一撇——正好是内务府西角门当值那个聋子侍卫的花名。”
苏培盛突然在门外咳嗽一声。姜岁晚趁机把馉饳汤往新碟子里倒,汤水漫过碗沿时,她指尖在桌下勾了勾——那是提醒四爷看账本右下角。方才他蹭药粉的地方,此刻正被汤渍晕开一小片,隐约透出个“赵”字。
“汤洒了。”胤禛抽走账本,顺手压在砚台底下,“吃完去库房领十斤新炭,馉饳摊的炉子该换了。”
她擦擦嘴:“炭钱从谁月例里扣?”
“从你私账里走。”他翻开新账本,笔尖悬在空白页上,“写清楚用途,我签字。”
姜岁晚抓过笔唰唰写满半页,末尾画了个歪扭的馉饳图案。胤禛扫了一眼,朱笔圈住第三行:“‘炭火损耗含侍卫巡逻补贴’——这是什么算法?”
“巡逻队半夜总来摊子前转悠。”她指着图案里的馉饳褶子,“褶数对应人数,今日该补七人份。”
他朱笔一顿,在“七”字上添了道横:“改成八。多的那个,盯的是你后院墙根。”
苏培盛又在门外跺脚。姜岁晚知道这是催她走,却故意慢吞吞收拾食盒:“王爷若觉得账目不清,不如亲自来摊子验货?申时三刻,新到的鹿肉馅。”
“申时我有客。”他起身时衣摆扫过食盒,“让苏培盛带话。”
她拎着空食盒走到廊下,苏培盛凑过来低声道:“王爷让您酉时再来,带双份醋。”
姜岁晚把食盒塞给他:“告诉他,醋也涨价。”
回偏院路上,她拐去小厨房。灶台底下埋着个陶罐,里头是昨夜从灰堆扒拉出来的地契残片。蚂蚁搬空饼屑后,背面“火器”二字旁边多了道划痕——那是四爷的暗记,意思是“暂缓追查”。
她刚把陶罐埋回去,年氏身边的丫鬟就堵在门口:“侧福晋请格格过目新裁的衣料。”
姜岁晚瞥见对方袖口金线——和昨夜库房卷轴边角一模一样。她笑着点头:“正好,我这儿有包新到的辣椒粉,给侧福晋祛祛湿气。”
丫鬟脸色变了变,转身走得飞快。姜岁晚蹲在灶前拨火,火星溅到围裙上烧出个小洞。洞眼位置正对着西郊方向,她用针别住破口,针尾朝北偏了十五度——那是下一个情报点的方位。
酉时未到,苏培盛先溜进厨房:“王爷说醋碟不用带了,他备好了。”
姜岁晚把新蒸的馉饳码进食盒,这次碗底没放松针,只垫了张油纸。纸上用酱油写着“赵侍卫今夜轮值东华门”,字迹遇热会消失。
书房里胤禛正在见客,是个穿侍卫服的年轻人。姜岁晚放下食盒就退到屏风后,听见那人低声说:“属下查到赵成私下见过八爷府的人。”
“继续盯。”胤禛声音冷得像冰,“别打草惊蛇。”
侍卫退出后,胤禛揭开馉饳碗盖。油纸上的字已经化开,他却像早知道内容似的,直接把纸揉成团扔进香炉。
“醋呢?”姜岁晚从屏风后探头。
“在这。”他推过个青瓷小罐,“特制的,加了料。”
她打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蒜味冲得皱眉:“这哪是醋?”
“防身用。”他蘸了点涂在账本边缘,“比你的荧光粉管用。”
姜岁晚突然伸手抢账本,他反手扣住她手腕。两人较劲时,账本哗啦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之前做的假账记录,每笔后面都用朱笔添了批注。最底下一行写着:“姜氏账法,准行。”
她松开手:“王爷这是要让我管全府的账?”
“只管我的。”他松开她手腕,指尖在账本上点了点,“从今日起,你每月初一来书房对账。假账做漂亮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苏培盛在门外急得直转圈:“王爷,刑房来报,年侧福晋晕过去了!”
胤禛头也不抬:“让她晕。醒了告诉她,地契的事证据确凿,要么自己认,要么我送她去宗人府慢慢认。”
姜岁晚抱起食盒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拿我的炭火钱……”
“从年氏月例里扣。”他翻开新账本,“扣双倍。”
她走到院中,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苏培盛追上来塞给她一包东西:“王爷赏的,说是抵馉饳涨价的钱。”
油纸包里是整块鹿肉,还带着体温。姜岁晚掂了掂,手底下压着张叠成方胜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信你。”
她把纸条塞进袖袋,哼着小调往小厨房走。路过荷花池时,看见昨夜那嬷嬷正跪在池边刷马桶。对方抬头瞪她,她笑嘻嘻挥手:“明儿馉饳摊开业,给您留碗不要葱的!”
回到厨房,她把鹿肉挂上房梁。肉块晃动时,滴落的血珠在案板上连成一线——指向库房西北角。那里堆着上月收缴的“违禁品”,包括半箱火器零件。
姜岁晚摸出袖袋里的纸条,就着灶火点燃。灰烬飘进汤锅时,她突然笑了。原来四爷早知道她在账本里藏情报,那些朱批不是纠错,是回应。
锅里的汤咕嘟冒泡,她舀起一勺尝了尝,咸得皱眉。正要加水,苏培盛又从窗口探进头:“格格,王爷问您——下次能不能在馉饳里包点甜的?”
她抓把糖撒进锅里:“告诉他,甜馉饳得加钱。”
窗外传来闷笑声,接着是渐远的脚步声。姜岁晚搅着汤锅,糖粒在勺底化开,黏糊糊的像某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