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亲王将杯中那猩红如血的幽冥忘川醉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的动作优雅依旧，却透着一股与魔族身份相符的，不加掩饰的豪迈。
他抬起头，视线并未停留在对面的神武侯身上，而是越过了他，望向了那片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的诡异天穹。
一半，是裂天魔君那霸道绝伦的滔天魔气，其势汹汹，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永恒的深渊。
另一半，则是璀璨到了极致的无尽星河，每一缕光辉都带着净化与终结的绝对意志。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魔渊之外的无尽虚空之中疯狂对撞。
每一次交锋，都引动着法则的震颤，让整个魔渊的天地随之明暗不定，光影交错。
“东灵域有一座楼，传承久远，名观星。”
幽夜亲王收回目光，幽幽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远处那震天动地的能量轰鸣。
“楼中之人，上观天象，下定四时，能知过去，可卜未来，手段神异。”
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幽暗眸子，终于转向了神武侯。
“方才那位道友，举手投足间星辰相随，神通莫测，莫非便是出自此楼？”
神武侯闻言，竟也跟着轻笑起来。
他提起紫晶酒壶，壶身倾斜，暗红色的酒液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次为幽夜亲王斟满，也为自己斟满。
“幽夜兄坐镇魔渊，却对人族之事了如指掌，当真是消息灵通。”
这句话，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一种默认。
幽夜亲王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若本王真的消息灵通，又岂会连此等人杰，都是第一次听闻。”
他重新端起酒杯，神情中带着几分无法伪装的好奇，那是一种棋逢对手时才会产生的探究欲。
“此等人物，绝非无名之辈，为何本王从未在任何情报中见过？”
神武侯呷了一口酒，酒液入喉，他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怀念。
“观星楼那帮家伙，一个比一个懒。”
“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躺在楼顶看星星，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
“我这位老友，更是其中翘楚，年纪大了，尤其喜静。”
“幽夜兄不认识，实属正常。”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自家某个不爱出门走动的懒散亲戚。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魔渊的天穹之上，异象再生！
那片璀璨的星河，光芒陡然暴涨！
其光辉之盛，竟在瞬息之间，压过了那汹涌无匹的魔气，将半边天穹彻底染成了纯粹的银白之色！
一颗颗巨大无比的星辰虚影，在星河之中急速浮现、凝聚。
而后，它们带着毁灭一切的终焉气息，朝着魔气最深处的核心，悍然砸落！
星落如雨！
天崩地裂！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莉莉丝、幽泉和巫妖三位魔君，也能清晰感觉到那每一颗星辰坠落时，所携带的、足以将他们轻易碾碎的恐怖威能。
“极尽升华。”
幽夜亲王望着那璀璨到极致的星光，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
“燃烧己身，照亮前路。”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强者的赞叹，有对生命的惋惜，更有一丝作为顶尖对手的敬意。
“看来，你这位老友，是抱着必死之志而来啊。”
普通人，或许只会为司空摘星那返老还童，重回巅峰的神奇手段而震惊莫名。
但他们这等级别的存在，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逆转光阴的神通。
而是最决绝，最惨烈，也最悲壮的禁忌之法。
燃烧自己的血肉，点燃自己的神魂。
将生命长河中积攒下来的每一丝力量，都在这最后时刻彻底压榨、引爆，换取那短暂却绚烂到极致的至强之力。
待到薪柴燃尽，光芒散去。
无论这一战的结局如何，等待司空摘星的，都只有烟消云散，神魂俱灭的终局。
他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
神武侯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视线垂落，看着杯中那暗红色的酒液，久久不语。
那酒液中，仿佛有无数痛苦的魂影在挣扎，在哀嚎。
一如那片璀璨的星河中，正在熊熊燃烧的，一个不屈的生命。
许久，他才抬起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决绝，没有半分迟疑。
“有些事，总归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他放下酒杯，指了指那先前溢出，在石桌上留下一滩暗红水渍的茶水。
“就像这杯子太小，装不下太多的茶水，总会溢出来。”
“既然溢出来了，总不能让它白白流走。”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总要让它，在这桌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番话，让幽夜亲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
幽夜亲王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神武侯，那双幽暗的眸子里，探究之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本王只是好奇。”
“此等人杰，你人族又有几人？”
面对幽夜亲王这直指核心的问题，神武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甚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幽夜兄，你猜呢？”
又是这两个字。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同样的玩味，同样的让人牙痒。
幽夜亲王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了然。
“独孤兄，你这人当真无趣。”
他摇了摇头，不再追问。
因为他明白，问了也是白问。
眼前这个男人的城府，比魔渊最深处的海沟还要深邃，想从他嘴里套出人族的真正底牌，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浪费口舌，不如……
自己亲眼来看！
“也罢。”
幽夜亲王缓缓站起身，他那一袭华贵的紫金长袍，在虚空中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既然独孤兄不愿意说，那本王也只能自己动手，帮你掀开一张看看了。”